第9章
我冷静地心想。 当初我失忆后,一开始没有非常想要恢复。但贝尔摩德那几句关于恋人的话,让我对自己失去的记忆产生了好奇。 只是失忆了而已,真实生活过的痕迹不会作假。抱着这种想法,我曾经私下里专门悄悄查过自己的履历。 可惜什么都没查到。 十五岁到十七岁之间,入间冬月这个人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。 也因此,我没有任何事实依据作为参考,无法立刻判断出波本的话是真是假。 另一方面,我失忆这件事,组织里知道的人其实不少。 朗姆、琴酒、伏特加、贝尔摩德,还有负责帮我打理资产、给我跑腿的部下金巴利。 贝尔摩德和金巴利不算什么嘴很严的人。朗姆也不是没可能把情报分享给看重的部下。 我需要试探一下波本。 判断一个人的话是否是谎言,最重要的是细节,通过细节就能判断真假。 “抱歉,我是真的失忆了,才会不记得我们过去的事……” 我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,目光注视着他,柔声问道,“我很好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,可以说说看吗?说不定我能想起些什么。” “当然可以。”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,缓缓说道,“我们是在咖啡馆偶遇的……就像今天这样。” 吐出后半句时,他凝视着我,眼瞳就像星星一样闪烁着轻盈的光芒。这样专注的目光,竟给我一种情意绵绵的错觉。 咖啡馆偶遇什么的,听起来像是什么文艺电影里的情节。 “然后呢?” “现在想来,当时应该是彼此一见钟情吧,才会交换联系方式。” 说这句话时,他的嗓音非常温柔,尾音上扬,俏皮的感觉,简直就像含着糖一样。 “唔……那又是怎么交往的呢?” “你约我出来,在初次相遇的地方向我告白,然后我们就交往了。” “这样啊。” 他说得挺像那么回事,甚至有点浪漫,但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。 倒不是发现了什么漏洞,而是我感觉自己不像那种人。 比起自己主动告白这么青涩笨拙的做法,我可能更倾向于想办法勾引对方。 诱哄对方动情,看到对方为我牵动心神,露出情不自禁的样子,我会更有成就感和征服感。 不过也不一定,如果我真的太喜欢对方了,主动告白也不是没可能。 波本帅是挺帅的,也很有魅力,少女时期的我会喜欢上他也不奇怪。 但我还是觉得,他不像是我会一见钟情、主动告白的类型。 若说是谎言,那他此刻流露出来的神色又带着几分缱绻柔情,似乎我真的是他的初恋女友。假如这是他的演技,那我觉得拿奥斯卡奖也不为过。 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。 如果是真的,那波本就是我找到过去记忆的线索。如果是假的,那我也可以继续配合他,搞清楚他的目的…… 这时,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,打断了我的思绪。 我低头看了一眼,是线人发来的情报。 大概是从我的表情中解读出了信息,波本开口道:“看来今天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。” 我抬起头。 “是啊,我们要出发做任务了。” “真是遗憾。” 我轻笑:“更多的故事,就留到任务结束后再讲给我听吧。” 我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,放在桌上递给他。 “这次的任务目标。” 波本接过照片端详了片刻:“原来如此。难怪约我在这里见面。” 我扬了扬眉梢:“这话怎么说?” 他扬起嘴角,不紧不慢地开口:“这个人衬衫上别着的徽章,是卡乐美会社的logo。据我所知,附近的这家杯户城市酒店今天晚上会举办一场宴会,庆祝最新研发的游戏上市。” “从衣着和手里拎着的公文包看——”波本顿了顿,语气笃定地得出结论,“任务目标是这家会社的软件工程师对吧?” 真是可怕的观察力和情报收集能力。我忍不住在心中感叹。 “精彩的推理秀。”我鼓了鼓掌,微笑着问道,“那么,请问这位聪明的波本先生,是否愿意当我今晚的男伴呢?” 他看着我,对视的一刻便似乎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,眼中也浮现出笑意。 “乐意之至。” 我望着对面的男人,心情微妙起来。 排除掉对方自称是我从前的男友这个可疑之处,波本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男人。 这种和聪明人对话的省心感,以及合作任务的默契感,这么多年来,除了莱伊之外,我只在他身上感受到了。 第7章 疑心暗鬼 应该是梦。 梦中是过去的回忆。 散乱的记忆碎片在梦境中相接。 别墅二楼的书房里。 窗外射进来的金色光线中,无数细微的灰尘颗粒在升腾。 视野里是玻璃柜上的倒影,降谷零看见少年时的自己穿着制服,青涩的面容带着几分尖锐和执拗。 父亲站在对面,表情复杂地看着他。 “我知道你讨厌我……” 男人叹了口气。 “你的童年过得很辛苦,从出生起就没有母亲的照顾,身为父亲的我也缺席了你的成长……” “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,事到如今,身为一个失败的父亲,我也没有资格对你的选择横加干涉,只是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好意。” 一转眼是春光明亮的天气,他走在樱花盛开的路上,身上穿着蓝色的警服,前往憧憬已久的警校。 再然后便是作为全科a的天才进入警察厅。 他的起点比普通人高,能力强是一方面原因,关系也是他的资本——虽然身为外务省高官的父亲当初并不同意他去读警校,但最后还是默默为他铺了路。 只可惜他生来叛逆,人生的方向盘只会掌握在自己手上,永远不会乖乖按照安全的捷径行驶。 在警察厅的工作原本可以很安稳,只需要写写文章,给高官们做安保、培训之类的工作,随着年龄增长便能步步高升。 但这样实在太无聊了。他想不出这样的工作有什么意义,他有更想去做的事。 十七岁时,有个女孩曾经笑着告诉他:“既然有理想,有目标,那就去实现它吧。降谷前辈,人类之所以进步,主要原因就是下一代不听上一代的话。这是毛姆的至理名言。” 他和女孩之间有过无数次对谈,但这番话他,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无法忘记。 递交申请的那天,一向欣赏他的上司成田先生这样挽留道:“降谷君,你善于权谋,也有胆识,能洞悉人性的弱点,是无比优秀的人才,想必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能得心应手。而且你还有这样的出身背景。转去做间谍有些可惜了。为了你的仕途考虑,我不希望你走歧路。历练可以有很多方式,不应该是这一种。” “不可惜。”他抬起下巴,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笑了起来,“我适合。您知道的。” 他能把这种对于别人来说致命痛苦的日子活得有滋有味。 那些背后对他相貌和出身的议论,他心知肚明。做口舌之争不如拿出实绩。他想要证明自己,凭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番事业。 之后在那个地方,他接受了更多的技术培训。 外语、心理学、体能、格斗、追踪与反追踪、情报网的建立和管理等一系列科目。负责训练的教官是很严格的人,超出想象的艰苦训练撑满了他的生活。 教官曾在课堂上问过他几个问题。 “不能相信任何人,也不能感情用事,为了大义或保密需要,你能做到毫不留情地陷害或杀死无辜者吗?” “对于罪大恶极但有助于你任务的人,你会心甘情愿与他合作吗?” “在重要任务中,必要时需要自我牺牲来保护任务机密,你能做到吗?” “遇到需要出卖或牺牲同僚才能保全自己、完成任务的时候,你会怎么做?” 一句一句印刻于内心的质问,每天都在他的梦境中重复。 在投身黑暗的前一天,他收起了他的警服。关上柜门,将过去的奖杯和辉煌的履历一起尘封。 那之后,他不再是降谷零。 他改名换姓,与过去割裂,变成一个陌生的、见不得光的人。 不能回家,也不能与过去的朋友联系。 这是他背负的责任所要付出的代价,也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。 但是他相信,迟早有一天,黑暗会被黎明取代。到那时,他会重新穿上这身象征着荣誉与信仰的警服。 …… 在空无一人的狭小房间里醒来后,从窗帘的缝隙里能看到黎明的光亮。 安全屋内安静无声,只有钟表指针走动的滴答声回荡在空气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