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肆】献给魔王的最后饗宴 MENU 30兰德尔家
手心传来的温暖让萝乐娜从黑暗中甦醒，她握着的长剑还留有艾伯特的温度。 艾伯特…… 这个名字让她陷入极度的悲伤，不敢相信拥有一流剑术的艾伯特已在她面前被杀死，维多利亚女王也…… 一定还有奇蹟！奇蹟会出现的！ 她以双手握紧剑柄，振作着爬起身，观察四周的景象。入眼的种种有些似曾相识，努力拼凑模糊的记忆，思索了一会儿，意识到这里是三年前遇见欧尔菲的葡萄牙茶庄，父母友人经营的庄园。 隐约有声音随风传来，萝乐娜拨开遮掩视线的树丛，悄悄靠近声源，躲在能掩饰身形的树干后，小心翼翼地观察远方的情况。 远处，黑色与金色的人影分别是魔王与奥伯隆，双方正在对战，擦出刺眼的火光。 这是怎么回事？正感到一头雾水，忽然发现距离不远处也有两道人影，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她，三年前跟父母来到这座庄园渡假的她！ 陪在她身边的是个少年，发型和眼神看着与现在略有不同，然而神情举止没有多少改变，毫无疑问，正是安德烈。 萝乐娜惊讶地摀住嘴。那时候她就认识安德烈了？安德烈真的是被她遗忘的哥哥吗？她竟然忘了他？怎么可能？她怎么会忘记如此重要的人？ 面对交战的两股强大力量，三年前的安德烈并不畏惧，将妹妹护在身后。 萝乐娜转而观察远方的战况，目光不期然地与被魔王刺中心脏的奥伯隆相对。 「爱琳娜……别过来！快走！」 听着奥伯隆用心语对她喊出这名字，她的心驀地震了几下，瞬间有很多很多失落的记忆碎片浮现，可能是自己的，也或许是别人的，不管不顾地涌入她发疼的大脑。 「下一世我会守在你身边，让你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！哪怕相隔了几百年、几千年，我都会记住这个约定，到时候你要再次喜欢上红茶喔！」 「你要好好向哥哥学习，要像他一样的聪明懂事，懂得将知识运用到生活上，这样才能泡出好喝的红茶。」 「也诅咒你失去最厉害的能力。」 萝乐娜不晓得这些话出自谁的口，但一句句确实都是对她所说。她摀着耳朵用力摇头，涌入的回忆使她痛哭，不是皮肉的痛，是心痛， 好像预料到了魔王接下来要对安德烈说什么，她不自觉地张开嘴巴，和魔王异口同声地道出那段话。 「你的名字是安德烈，对吧？我要诅咒你，让你永远得不到真爱，让所有人都遗忘你的存在，让你拥有悲痛，被仇恨拥抱，成为我魔族的下一任魔王，杀掉所有妨碍魔族的妖精与人类。」 拔腿奔向即将被魔王取出心脏的安德烈，内心已然猜出结果──就如方才来不及唤醒艾伯特，她也来不及挽救即将降临在安德烈身上的悲剧。 为何就是无法改写残酷的命运？ ……不，一定要救回安德烈，她要改变这个事实！ 她握紧艾伯特的长剑，奋力狂奔，剑尖朝向魔王，只盼能使出全身的力量，刺入魔王的心脏。 跨越被魔王斩断的树枝，压低身姿，她像一隻全速飞翔的老鹰。彷彿艾伯特在冥冥中帮了她一把，长剑笔直地刺入魔王的心口。 瞬间，三年前的人事物如瓦解的玻璃碎片般坠落，站在她眼前的人不是企图伤害安德烈的魔王，而是安德烈。 萝乐娜惊讶地睁大了双眼，她刺中的是安德烈？ 三年前的景象彻底崩毁，两人处身在像银河一样充满了细碎银色星芒的黑暗之地。萝乐娜不知所措地停手，安德烈却硬是握住她的手，带着长剑继续往心窝刺，让她更贴近他。 「为什么……为什么我杀的会是安德烈？刚刚在这里的明明是魔王啊！我要杀的是诅咒了我和你的魔王，为何会变成你？」 眼底的红光转暗，安德烈扬起流出几丝黑血的嘴角，露出微笑。 萝乐娜慌张地试图抽回长剑，力量却不及他，「为什么？为什么会这样？」 安德烈倏地以手掩口，却没能阻止自己吐出大口黑血，「娜娜……」另一隻手虚弱地抚摸萝乐娜的长发，「……我现在明白了，你是打从心底想由魔王手中救出我。可惜，人无法真正改变过去，我也从不相信奇蹟这回事，只有杀了我，才不会让你心爱的人再度受伤。」 为了探知萝乐娜的真心，安德烈佈下与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幻境，自己化作当时的魔王。如果萝乐娜想救他，势必会杀了魔王；如果萝乐娜选择逃跑，他会以魔王的姿态杀了她，然后跟她一起死去。 原先以为，萝乐娜会听从奥伯隆的话逃走……他猜错了，但这样的结局也不坏。 萝乐娜颤抖着双唇，任由安德烈用指尖划去眼眶里的泪水，每抹一次，脸颊便留下一抹他的指尖沾染的黑血，「不要……我不要这样！我想替你报仇，可这怎么能算是替你报仇？我已经记起来了，安德烈，你是一直陪伴着我的亲人啊，是就算面对危险也会一心保护着我的哥哥啊……我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帮你报仇？」 安德烈慢慢地退后，不愿让她伤心，不再替她拭泪，不想再做任何可能伤害她的事，「离开你，又让你再次遇见我、喜欢上我、恨我，最后在你手中死去……所有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，好好地进行着……直到最后……也是。」 他微笑着压住胸膛，萝乐娜刺中的不是他缺少的心脏，而是填补了那处空缺的魔王精神体。也好，没了心，也就没了体温，冷血的他自然无法拥有所爱之人。想让爱人得到幸福，唯一的选择是了断自己的性命。 安德烈继续往后退，自嘲地回想着这让他生不如死的恶毒诅咒，明知身后就是再无出口的黑水之洞，却没有停住脚步，「你会拿回你应有的能力，找到保留在世上的最后希望。你的曙光不是我。」 其实你已经找到了，比我还有资格保护你的男人。 脑海里浮出了艾伯特的模样，安德烈想着，艾伯特不像他，不会轻易地伤害萝乐娜，比他更有能力保护好她。身为王子，即使受了致命的重伤，也许仍有办法活下去。 放心内心的重担，他毫不挣扎，任由身体沉入黑水。 安德烈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像普通人类一样的死亡，也不清楚死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情况，未知带来极大的不安。但转念想到，唯有自己死去，萝乐娜才不会再受伤，面对死亡，似乎也不需要害怕了。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萝乐娜，想把她的模样深刻地印在脑子里，免得死后太寂寞。 真奇怪，一开始被领养时，不是见到萝乐娜就反胃吗？ 他讨厌萝乐娜那副胸无大志，只喜欢研究红茶的蠢样。他更不理解萝乐娜对家事不拿手，知识也相当匱乏，为什么天天都能过得快乐？他还认定了，若能处处表现得比她优秀，被称讚、受欢迎，她总有一天会哭着跑来投降。到那时候。他才要勉为其难地教一些常识给这个蠢丫头。 起初分明对萝乐娜的存在感到厌恶，她会抢走他能够得到的一切──原先抱持着这样的念头，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他发现，自己的目光已经离不开萝乐娜了。心就好像被她偷走了一样，随着她欢笑，也随着她伤心。 怎么办？他明明这么爱她，如果能重新来过，他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呵护她、最疼爱她的男人。他想和她生活在一起，待在天天都能看到她的地方，压根不想让别的男人取而代之，更不想就这样死去。 萝乐娜才十七岁，还有大好的未来与人生……都是因为魔王，让他无法拥有她。 好恨魔王，更恨被魔王同化的自己。 到头来，不牺牲自己的生命，又怎能让萝乐娜得到幸福？只要他还存在，势必又会像先前那样伤害她，甚至要杀了她。 「我还真自私！」到了最后，其实他仍旧无法真正地同意为了爱人而选择离开的这种想法。到底有什么伟大的藉口，能够让一个男人离开自己所喜爱的女孩？为了她好？为了让她幸福？害怕自己伤害？为什么不能在避免伤害她的同时，继续留在她身边，一辈子守护她？ 安德烈摸着胸口被萝乐娜刺穿的空洞，又自嘲地一笑。早就没有心了，考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？他只是个被魔王附身的魁儡！ 黑水没顶，缺氧使他皱紧双眉，痛苦地吐出体内的氧气，不再多想什么不切实际的美梦，任由黑水将身子拖往水底。 吐出最后一口气，意识随着气泡的远离渐渐消逝，微微睁眼，一片黑暗。 永别了，萝乐娜，愿你这一生比任何人都过得幸福。 头顶上方忽然有光芒闪烁，黑水被拨动，下一秒，一隻发光的手臂探下来，用力地抓住他。 「别说这么令人伤心的话！安德烈，我不准你这么轻易就死去。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，你得收拾残局，救回维多利亚女王的性命，帮艾伯特稳固他的势力……最重要的是，你不许离开我！」 萝乐娜抿紧嘴唇，身子往后倾斜，用全身的重量慢慢地从黑水中拉起安德烈，双脚吃力地往后退，「我可是守法的伦敦小市民，有许多地方需要你这位优秀警司的协助和保护。往后你得想办法帮我走后门去参加女王举办的玫瑰花园茶会，我要强迫你喝我试泡的红茶……这些事情都等着你来完成，我怎么可以让你就这样死去？」 萝乐娜一口气说出所有真心话，身体往安全的岸上倒下。安德烈被拖出黑洞，整个人顺势压上她疲惫的身躯。 「为什么？我可是要杀你的人，将来我会杀了你的……」 话还没说完，安德烈就被萝乐娜用双手摀住了嘴，「你以后再也不能杀我了，只能待在我身边，和我一起保护那些重要的人。如果你觉得愧对我，就跟我回到现实，先想办法推翻约翰王子，然后帮助我取得第五个妖精红茶王国的授权。」 安德烈撑起身子，面对情势的转变，不知该说些什么。 「以后，不管你是不是仍被魔王附身，我都不准你再说离开我的话。我要你赎罪，陪在我身边！」 重拾记忆的萝乐娜紧抱着唯一的亲人，她真的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了。 掛在胸前的四把钥匙碰触安德烈心口的肌肤，发出一阵光芒，不仅锁起了心窝处的伤口，还填补了缺口的皮肤。 安德烈紧抿着唇，儘管曾因害怕魔王所下的、永远得不到真爱的诅咒，而发誓不再喜欢她，却阻止不了这当口内心涌现的真正想法。他用力地搂住萝乐娜的腰，把她的脸埋入自己的怀抱。 一阵混乱光芒将两人带离银河般的异空间，返回女王的秘密花园。挑开眼帘，赫见拿着德国新型长枪的军队团团包围在四周。 安德烈下意识地挡在萝乐娜身前，敏锐地观察这些军人的举动。若有危险，他会毫不迟疑地杀死在场所有人，包括躲在军队后方的那个人。 重重军队后方传来纤细高亢的笑声，「你们果然是暗杀维多利亚女王的反贼艾伯特的同伙！来人啊，给我把这个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魔女抓住！」 约翰拨着及肩的秀发，从石柱后方走出来，吩咐手下军人将萝乐娜和安德烈一併架住，显然想顺道将后者灭口。 萝乐娜心想，希望大蛇君已经保护好了维多利亚女王，而艾伯特……阿萨姆应该会照顾他吧。 安德烈的眼眸仍有残馀的魔气，怒瞪约翰王子，「你担保过绝对不会动她，你反悔了？」 约翰又拨了拨头发，「你在说什么啊？我根本就不认识你。暗杀维多利亚女王，等同于我大英帝国的敌人。把这两个人押下去，明日午后在特拉法加广场枪决！」 他一面说，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块暗中从妖精黑市标来的黑水晶。显然早已算到了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，也料到了双方反目后，安德烈会用魔法来对付他，于是用黑水晶以毒攻毒，寻求自保。 实话说，若不是安德烈受了伤，约翰根本没办法单用这颗黑水晶控制他。 见安德烈受到自己手中的黑水晶影响，力量被削弱许多，约翰心说，这真是天助我也！兴奋之下，忍不住摊开双手，仰望头顶那片人造的蓝天，「不枉我每日每夜诅咒着这一切！诅咒着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艾伯特、诅咒着对我们母子视若无睹的维多利亚女王！神是站在我这边的，哈哈哈哈──」 他像发疯似的大笑，走向被围捕的萝乐娜，蹲下并抬起她满佈疲惫的脸，压低声音道：「只要有你在，艾伯特和维多利亚都会出现。」 「混蛋！」 约翰对萝乐娜的咒骂不以为意，优雅地站起身，刻意放大了说话的分贝，「猖狂的庶民，不但以魔力帮助艾伯特谋杀大英帝国的维多利亚女王，还在眾人面前辱骂身为王族成员的我。立即软禁她，只给水、不给食物，看着她到明日午后。」 后颈被人劈了一下，萝乐娜顿时昏厥。 --